吳元的紅包場女友 (十三)

十三

說來很有趣,吳元在嘉陵面胡說八道,心理沒有什麼忌諱。吳元想,有些話如果嘉陵不愛聽,管她的,吳元才無所謂;就算是不小心得罪了嘉陵,吳元也覺得沒什麼關係。

反正紅包場的小姐多得很,跟這個嘉陵再見了,還有別的小姐可以瞎扯淡。從經濟學的理論來說,就是商品的替代性很高。就算沒有了嘉陵A,還有嘉陵B,如果嘉陵覺得吳元說話讓她不爽,掛了吳元的電話,吳元也覺得十分合乎他的預期,再見就再見吧。反正是舊的不去,新的不來。

嘉陵的喜怒哀樂,吳元在禮貌上會照顧一下。實際上,嘉陵的喜怒哀樂,不怎麼會牽動吳元的喜怒哀樂。

可是,吳元知道,他在跟湘君聊天的時候,吳元會很在意湘君對他的印象。湘君的喜怒哀樂,直接牽動了吳元的喜怒哀樂。

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。有的是擦肩而過的瞬間關係、有的是長期往來的朋友關係、有的是喜怒哀樂直接互動的感情關係。彼此之間的關係發展,很難勉強。

同樣的同班同學,有的會很自然的一直保持聯係;有的沒有刻意保持聯係,卻會像伏流一樣,突然就蹦了出來。

在八○年代,多年不見的老同學,會不小心在洛杉磯的中國餐廳相遇;現在呢,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們,會不小心在飛往北京上海的飛機上重逢。

老同學驀然相逢,第一個反應是十分的驚喜,第二個反應就是感嘆年華老去。唐朝詩人司空曙有句詩話「乍見翻疑夢,相悲各問年」,說得就是這樣的二個反應。

社會的變遷,高科技所帶來的時空距離的縮小,也不斷改變老同學們「乍見翻疑夢,相悲各問年」偶遇的地點。

不過,有更多的同班同學們,在學校的畢業典禮之後,就從此兩相「訣別」了。

吳元的耳邊仿佛音樂聲響起,那是很多很多年前,臺北市古亭國校的畢業典禮上,所播放的的驪歌《青青校樹》。《青青校樹》一開始的歌詞是:

《青青校樹,芭樂蓮霧…筆硯相親,晨昏歡笑,奈何離別今朝。》

其實所謂的《筆硯相親,晨昏歡笑》,說得十分的矯情。在那個年代,學校的老師都是帶著藤條來上課,每天用藤條用力打學生的手掌心,打得小學生的手掌心一條條血紅色藤條烙印。

有些小學老師,在下課的時候,喜歡用日本話來互相聊天。吳元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;吳元也不明白,老師們為什麼要用日本話聊天。

吳元還記得,小學同班同學中,有一位叫做高添富,成績不錯,講起話來有濃重的鼻音;有一位叫做陳發財,個兒比較矮小,功課不太好。

吳元的小學老師,經常會一邊用藤條打著陳發財的手掌心,一邊嚴詞斥責陳發財:

「你爸爸是工程師,你怎麼都不好好讀書。考試考得這麼差!」

陳發財因為成績差,經常會被老師用藤條抽打十幾次,陳發財痛得把手夾在雙膝中,手臂不停的在抖動。

《筆硯相親,晨昏歡笑》的歌詞說法,其實完全脫離實際生活的。

自從唱完了《青青校樹,芭樂蓮霧,筆硯相親,晨昏歡笑》的畢業驪歌之後,高添富與陳發財,就等於與吳元訣別了。從此之後,彼此就沒有再見過面;似乎是在有生之年,也不可能有機會再見面了。就算是不小心在街上偶遇,也很難相認吧。

高添富與陳發財,這兩個同學的名字,放在一起對比著看,實在很有趣。吳元想到這裡,不禁微微的笑了。

那是個什麼樣的年代?父母親替兒子取名字,要不就是「添富」,要不就是「發財」。添富與發財,似乎代表著某些臺灣老百姓最高尚、最宏偉的心願。

吳元的印象中,成績不錯的高添富後來進了醫學院,做了醫生,大概沒有太偏離他父親「添富」的心願;陳發財現在那兒發財呢,吳元就不知道了。

總之,官宦家子弟有官宦家的名字,庶民子弟有庶民子弟的名字。一個人的名字,似乎反映出了這個人的家庭背景與父母心願。

湘君的本名是什麼呢?吳元不禁有些好奇。從湘君的本名,應該可以多了解一些關於她的故事吧。

吳元喜歡分析事情,也喜歡探索自己的內心世界。

吳元覺得,人與人之間,各有各的因緣際會。男女之間,有的是無緣無份、有的是有緣無份、有的是有份無緣、有的是有緣有份。

什麼是「緣」,什麼是「份」?「緣」可以看作是遇合,「份」可以看作是歸屬。

有的有機緣遇合,不見得能成歸屬。有的成了歸屬,但是無法完成遇合;就像是兩片破碎的鏡子,再怎麼拼,就是無法互補併攏。

茫茫人海,人與人之間的緣份,又是如何開始的呢?

吳元覺得,人與人之間的緣份,很多時候,第一眼的感覺,就起了關鍵的作用。這就是一般人所謂的「眼緣」吧。

其實所謂的「眼緣」,不單是存在於異性之間,也存在於同性之間。有一理論,說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化學體的組合,化學體與化學體之間,有的會相互吸引,有的會相互排斥。這是一個自然現象,獨立個體的自身化學組合,決定了他的情感好惡。

男女之間的「眼緣」,代表這兩個化學體是互相吸引的。這就是愛情故事的起點吧。

吳元在回想他與湘君初見面時的「眼緣」。

一些讓人愉快的經驗,就要讓他在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;一些讓人不愉快的經驗,就要讓他儘快的淡化與遺忘,這是吳元的生活藝術。

吳元與湘君有「眼緣」嗎?吳元相信是有的。

吳元第一眼看到湘君的時候,湘君穿著寶藍色的大褶裙,頭上綁了個藍花底的大大的蝴蝶結,在吳元的眼中,湘君當時的心情,是一抹濃濃的藍色憂鬱。湘君似乎在暗示吳元,她正在期待著一個嶄新的愛情故事,期待著能帶她脫離憂鬱,走向燦爛的鮮花與陽光。

湘君在臺上唱著《我想有個家》的時候,吳元就有一個很奇特、很神秘的感覺。吳元覺得,好像是在偌大的紅包場中,湘君的這首歌,其實只是唱給吳元一個人聽。

湘君在唱歌的時候,吳元注意到,在紅包場中,有的客人彼此在聊天,有的客人在跟小姐扯淡,有的客人在閉目養神。整個的紅包場,只有吳元一個人,是在全心全意的聽湘君唱《我想有個家》。

也不知道為什麼,吳元有些感慨。吳元拿起了筆,整理了一下思緒,順手把放在桌前的一個紅包封套拿了過來,吳元在紅包的封套上,慢慢的、字跡工整的寫下了這樣的兩句話:

倩女飄零,一曲清歌知音少
書生落寞,十年歲月感慨多

然後,吳元在紅包封套的左下角,寫下了自己的名字,吳元。

吳元輕輕的把錢放進了這個紅包封套裏,招呼了小妹,小妹拿過了紅包,送上去給了臺上的湘君。

吳元寫的這兩句話,代表了吳元與湘君的第一次緣遇。